此处的压制较外界减轻了些,启慢慢找回了四肢的控制权,起身瞪视着祭台上那团巨大的黑雾。似乎是察觉到了启外溢的怒意,从黑雾的利齿漩涡中渐渐走出了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老者,黄金面具遮去了他的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上纵横的沟壑就像是把皮绷在了一副腐朽的枯骨之上。他将手持的黄金权杖在身前放平,倒是躬身向其一礼,“天空神眷属妘羿,幸睹神容。”他嘶哑的嗓音破坏了话语里仅剩的恭敬。看着他身边包围着的黑雾,启的唇角扬起一丝嘲讽,“不过是个叛神者。”妘羿举起权杖,黑雾便被其尽数吸收,他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恼意,仍旧欠身道:“您不过是想离开这儿罢了,何必拘泥于方式呢?”启的指尖轻轻抚过颈间的铭文,“邪神的爪牙在我这里一向没有任何信用可言。”妘羿的目光透过面具牢牢锁在他身上,“我明白了,那就请您暂时在一边观赏吧。”黑雾重新从黄金权杖中释放而出,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是启。黑雾钻入了他颈间的刻印,把那种当初被封印时神魂撕裂的痛感复刻出了十之一二。他这次所失去的,不只是对这副身躯的控制,还有对外界的全部感知力。妘羿缓缓步下木阶,封闭的地下空间内平地起风,让祭台上的铜鼎中燃起黑焰,与岩壁上莹蓝色花朵的微光相得益彰。同方才结界中如出一辙的烟气弥漫开来,由藤蔓缠绕而成的茧受其滋养,粗壮的枝条上长出黑色的尖刺,片刻之后,从藤茧底部泅出了猩红色的血液。妘羿做了个驱赶的手势,藤条便慢慢退散开来,露出正中的人形。妘昭原本绣着卷云纹的白色绸衣彻底被血浸透,比她的躯体看起来更触目惊心的是她那被尖刺生生洞穿的双翼。她的乌发粘连着血痂,而羽骨簪更是掉在了血泊之中,横亘其上的裂痕几乎要让其崩裂为两半。妘羿拾起那截天空神的残骸,用较为尖锐的那一侧蘸取了尚且还温热的血液,在地面上绘出了鹿角凤的图腾。与此前不同的是,几乎是在他落下最后一笔那一瞬间,法阵便光芒大盛,吞噬了妘昭鲜血淋漓的躯体,待光芒逐渐散去,原地只留下了一尊青铜雀鸟雕像。启无从知晓神识被封闭的时间,外界的一切事物于他而言似乎回复到了自己诞生之初的模样。他诞生于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上,原本就没有固定的躯壳,当他知道自己的呼吸同那片失落之地频率一致的时候,才真正代表了他的觉醒。那座岛屿并没有生灵的存在,只有从后土漂泊而来的残魂,它们不知自己的来处,总是聚集在面朝瀚海的岩壁最高点上,直到魂体彻底消散。 失落之地的骗局
他并非生而知之,却在见证这些残魂的逝去时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悲悯,但这很快又演变为一种惊惶。因为他发现那些残魂最后都化为了他的力量。偶尔他也会遇见那些尚保有一丝意识的残魂,透过它们的力量,他看见了外界光怪陆离的片段。他第一次知道,茫茫瀚海并不是世界的尽头,在他目之所不能及之处,还存在着一个百态的后土大陆。如果他能拥有躯体,如果他能踏上那片土地那他会得到什么呢?浊浪拍击崖壁的怒吼将他从这种畅想中扯身出来,它无情地侵蚀着花岗岩,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几个纪元。就像此时的他一样,已经模糊了时间流逝的概念。而他更加悲哀地发现,无论那些残魂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何种历久弥新的情感,最后深深印刻在他们魂灵之中的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成功凝聚出了最初的身形——一个光团。他观察的视角变了,他开始仰视那些比他高出许多、漂浮着的残魂。他学会了拙劣的模仿,可以用光团捏造出各种各样的躯体,即使它们通身雪白,没有五官,仅有一个粗糙的轮廓。不过后来他厌倦了,因为无论怎么尝试,他也无法复制那些情感,于是他又变回了光团的模样,不再去观察残魂。他的呼吸明明是与这座岛屿相连的,但他却能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是一体相生,他在那段时间对岛屿莫名产生了极高的归属感,像是终于接受了自己无法离开这里的事实。直到有一天,他同往常一样呆在那片灰色沙滩上,将新迷失在此处的残魂们抛在身后。他注视着那片浩海,想起自己尝试“逃”往外界的经历,反正最后都会被深蓝色的波浪送回沙滩。他静静地观察着拍击着沙滩的巨浪,只是这一次,它们裹挟而来了一个活物。他之所以知道那是一个活物,是因为对方甫一落地就睁开了双眼,而里面的光彩直直朝他袭去。这其实是一个颇为滑稽的场面,光团子和少年模样的“活物”对上了视线。对方澄澈的银灰色眼眸映照出了他此时的模样,像是生来就是为了捕捉他的存在一般。得到这种认知的他依照对方的轮廓改变了自己的身形,但在对方眼里,他依旧是一片纯白。他们静静对峙着,他拼命搜寻着从别的残魂那里学来的,“外界”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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