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李皇后喜以白玉兔为宠物,自始至终,闺房之内,总有活兔蹦跳。听闻郎皇选了世间颜色最白、皮毛最软的一万只白玉兔放到李皇后的寝殿外去饲养,还给她在藿香殿外开辟了一块唤作“兔苑”的地方。譬如,李皇后肤如凝脂,郎皇深爱,怕她于绣鞋中伤了皮肤,便修了一条“白玉道”给她,让她可以光脚行路,不惧磕碰,呵护得无微不至。……诸如此类过于宠溺的绯闻喧嚣尘上,或铺张浪费,或奢靡迥异,或过分戏说,可人们皆是不疑,总归郎皇爱后之重于泰山,情深如磐石,不移不动,是个情种。可只有李檀儿晓得,这个郎项逸,不是从前在天牢里被鸩酒毒死的那个人。他也许,都不是个人。即便这个郎皇生着同郎项逸一般无二的脸,即便他晓得两人之间从前的种种过往,可他的心,不似凡人,他的疯癫,不是凡人。他可能妖,也可能,早已成魔。因为李檀儿见证了那些外人口中的“好”和“宠溺”,让她窒息。她从前做的那些恶事和心狠手辣的种种手腕,竟然不及他的一二。那一百个男宠,每隔十日需走出皇后寝宫。生还者不足十之一二。每个走出藿香殿的绝色男子,都会被郎皇问上五个问题。其一,可有让李皇后云雨间乐不思蜀?其二,可有进鱼水之欢?其三,可靠近李皇后一亲芳泽?其四,可有摸得皇后半片衣袖?其五,可与皇后说上一言?起初,最先去藿香殿的人,自是不敢染指李皇后,十日之后,出来回答郎皇问题,无一肯定,便被郎皇近侍的阉人一刀毙命。渐渐地,不出一月,前士用血铺就的前车之鉴,让后来者熟悉了这个生死博戏。所谓“绝色男子”,就是一定要让李皇后欲仙欲死又销魂的玩乐之器,若是不能,只许一死谢之于郎皇。是以外人瞧着金碧辉煌又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后寝宫藿香殿,与李檀儿而言,不过是煎熬她性命的十八层地狱。她没日没夜得被不同的男人取乐。而“乐”这个东西,一旦拥有的多了,便是“苦”。乐得久了,便是煎熬。李檀儿也是在成为郎项逸的皇后之后,才发觉从前喜欢的声色犬马,竟然成为自己余生的报应。那个所谓的“兔苑”,与从前丞相府里的兔苑全然不同。从前丞相府中,山谷之间,九曲小道,泉水淌过,白玉兔栖息其中。
而如今,藿香殿里的“兔苑”,望着有一条蜿蜒步道,雪白软柔,一尘不染,李檀儿光脚走在其上,每一步都如万箭穿心。因这条被郎项逸成为“白玉道”的路,是由一万只白玉兔的皮毛缝制而成。朝天的一面,是不染纤尘的洁白无瑕,而朝地的一面,是生剥兔皮的血淋满手。李檀儿不忍心走上去,可是郎项逸不许。每走一步,她都如走在刀锋上,也是那些往返的百千万步,一步一痛,痛在她心,让她终是悟了。郎项逸并不爱她,他的回归,不过是十倍奉还的报复,最可恶的是,他披着“爱”的外衣,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李檀儿叱责过一句的宫女被杖毙,不小心碰了藿香院草木的太监被凌迟。万事万物,只要挨上她李檀儿一丁点儿,便是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自诩从前已是十恶不赦,却在这样被郎项逸的百般折磨里顿悟了。这些果,是她前半生种下的因。这些业障,是她永生不能洗脱罪孽。李檀儿终于疯了,她躺在白玉兔皮铺就的白玉道上,一边笑一边哭着乞求郎项逸,“你杀了我吧?若能让你解恨,凌迟之后喂狗也行,若能让你痛快,一刀抹了也行……”郎项逸如听不懂她的痛苦,只是盘坐在白玉路上,轻轻将李檀儿抱起在怀里,如哄小孩子一般,轻拍她的背脊,悠悠说着:“檀儿,你怎么不晓得我待你的好呢?”“羞辱我、折磨我,还不够么……”李檀儿声音虚弱,她不是在问,不是在求答案,而是求他放过。“羞辱你折磨你有什么意思呢?”郎项逸皱了眉头,一脸疑惑状,咂摸半晌,眼中神情地望向她,“我从来都只是想由着你的性子,待你好罢了。”李檀儿任由郎项逸抱着,她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地留下,再不想说一个字。冬日的雪慢慢落了下来,落在白玉路的雪绒毛上,渐渐掩盖了白玉路,也掩盖住了路下血淋淋的过往。郎项逸就在雪中抱着李檀儿,哄她睡觉,给她讲故事,“檀儿,从前我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有朝一日,我可以成为你‘唯一的男人’。这个信念支撑我在边塞百战中逃命出来,如今,你瞧,我真的成为了你唯一的男人呢……”“那日十里长亭外,你穿了一身桃红衣裙来送我,那是我头一遭觉得你心里是有我的,且待我同别的男宠一丁点也不一样。你说,是不是啊?”郎项逸看着李檀儿眼角的泪缓缓流下,只当她睡着了。又继续道:“后来啊,我死了,死在你给的鸩酒下。我一点儿也不遗憾。你知道么?那时候我都变成鬼了,都舍不得去投胎呢!因为我想再看一眼,我曾经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姑娘,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为我落一滴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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