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善绕过半个广场过来时男孩的爷爷已经找过来,抱着孙子连连道谢,男孩怀里抱着一大袋水果糖,五颜六色,膝盖也被挽上去,露出擦破皮的地方。“谢谢!谢谢哥哥帮我捡糖!”男孩用力挥手,唇颊边冒出小小的酒窝。谈善站在鬼身后,听见鬼冷淡地说:“不谢。”男孩在爷爷身上扭动,从塑料袋里哼哧哼哧掏出一颗最大的糖,郑重其事地递给鬼:“给,草莓味。”他长得胖乎乎,虎头虎脑。爷爷根本按不住,又急着检查孙子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一时不慎差点把人摔下来。鬼一把接住,男孩又开始在他身上扭动,抱着他脖子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谢谢哥哥!”“你好冷哦。”鬼:“……”鬼额头上青筋跳了跳。谈善忍不住想笑。“哎哟乖孙,摔成这样。”看见男孩膝盖上的伤爷爷眼泪差点掉下来,着急地吹气,“爷爷的心肝,乖,不痛不痛。”鬼忽然静了静。老人扔在给男孩拍腿上的灰,心疼万分,他脸上的表情似曾相识。“等很久了啊?”月光遍撒整个喷泉广场,流水映圆月,枯枝落叶从头顶树梢落下。鬼很慢地转身。谈善单手拎着瓶罐装可乐冲他笑,解释:“我去找我哥,开庭的时候想去旁听吗?”他眼睛在笑,唇也在笑,却看不出什么快乐的意思。笑容寡淡,难以支撑。鬼伸手抱他,谈善一愣,没躲开,手里被塞进一颗珍珠一样圆的硬糖。他手指无意识地一蜷。“别难过。”别为他难过。鬼在他耳边低声:爱比恨重要。”爱比恨要重要得多。鬼从墓室里爬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复仇,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村民对他来说像遍地爬的蚂蚁,随时能处置。被盗走的陪葬物不过是庞大地宫中的九牛一毛,他并不放在心上。谈善将手里那颗硬糖攥紧了, 硌得他掌心泛出微弱的疼, 他难以遏制地开口:“你有没有……”鬼:“没有。”“本宫从不后悔所做的任何一件事。”
谈善:“可……”“没有那么多的可是。”鬼五指压在他后颈逼迫他靠近, 瞳仁幽凉, “从下葬那一日起,本宫就做好承担可预料和不可预料的准备。”“没有什么是重要的。”鬼五指穿过他发间, 微不可察地抬唇,说:“除了你。”公寓楼前台阶起伏,周边开满早春小白花, 在夜风和路灯下摇摆。“为什么还是死得那么早。”谈善趴在鬼背上, 低垂着眼睛碰他的肩胛骨,从上至下, 凸起的骨头流畅地隐没在皮肉下。最终他用掌心盖住,小声说:“我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没有人照顾好你吗。”鬼偏过头去亲他,没放在心上:“病逝。”谈善还想知道更具体的:“姜王宫那么多大夫,没有人能治吗?”鬼说:“没有。”谈善“哦”了一声, 拆了包装纸,吞了糖又去亲鬼。他口腔里一股草莓味儿, 甜得要命。“难不难受,药是不是苦。”鬼嘴里多出一颗糖,背上飘着一根羽毛, 又仿佛是天下最沉的珠宝, 压得他冰冷血液都发热。“还好。”鬼声音变得低,生怕惊扰什么。湖滨道, 杨树抽芽,背后的人呼吸时轻时重:“明天我要上课了,等我上完课马上回来陪你。”“我家附近有个老裁缝店,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我带你去量一量尺寸。”“我有很多的钱,钱就是这个时代的通行货币。我回去把银行卡给你,密码是772368,你管钱好了,我不会。”“你想不想要一栋楼,没有左邻右舍会比较清净,你说要我给你买。”谈善要睡了,声音越来越低:“周末我们可以去动物园看孔雀,或者海洋馆看鱼,看电影也行。不看什么呆在家里打游戏也可以,我教你,做什么都行。”鬼深吸了口气,肺腑间充斥不知名花香。“好。”他低低应。无数根触角伸进他死寂胸膛,将模糊血肉掏出来,种满各种花。思政课没人听,谈善抽了根笔转,在草稿纸上画地图。下课铃响,许一多跟他咬耳朵:“附近市里的寺庙景点我都打过电话,没问出什么,江湖骗子倒是遇见一个,开口找我要两千五,说药到病除,保准儿吃了药再也看不见鬼。”“这不诈骗吗?我一新时代新青年能受这种骗?”谈善:“……知道就行。”“你外婆怎么说?”许一多:“她出门去给人看风水,也没办法解决你的问题。但她让我们去找山里另一个老人,说兴许能有办法。”许一多外婆住在字面意义上的“深山老林”里,谈善被许一多抓去见过一次。许一多小时候最怕去见自己外婆,他总拉肚子,外婆是半个神婆,一眼看出他什么时候跟着哪家臭小子偷吃了几包辣条和几根冰棍。太久的事了,谈善记得不清楚,依稀能想起那是一位牙齿掉光的老人,洗漱前会把假牙取下来放在搪瓷杯中,露出光秃秃的牙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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