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张武忙起身准备躲避。
但他竟忘记了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能拼能杀的伍长张武。
张武双腿已断,此刻刚要起身,马上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地面上,腰磕在门槛上,疼得他难以呼吸。
瞬间,张武整个人都被那淡紫色的雾气笼罩住。
但张武尝试呼吸,发现全身上下除了腰疼之外,一切如常?
张武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叹息一声:竟然没事。
可是他为什么会想,竟然没事?
他其实是一直在期盼着自己有事吗?
突然,张武抬起脸,脸上不知何时已爬满了泪水
我竟是这样一个废物吗?
他仰头望着天空。
苍穹一如往常,深蓝色的天幕像是一口倒扣的大锅,将小小的长安城笼罩在锅里。
丰乐坊十字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应他的疑问。
张武啊张武,你这废物,活在世上有何用处,不过空耗粮食,拖累妻儿
一想到这里,张武忽然伸手去摸索早先散落在身边的拐杖,很快他就找到了,而且不知道用哪里来的力气,张武手持双拐,将身躯撑起。
的、的
拐杖敲击丰乐坊十字街上的石板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
张武向西走出十几步,这才稍许清醒,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抛下了云娘,就这么自顾自地往外走?
一想到妻子,张武心中便充满了温柔两人刚刚结缔时的那些甜蜜的回忆瞬时全部涌上心头。
可是再不能连累云娘了。
有我在,云娘和大郎的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艰难
张武面上的泪水一时间越涌越多。
身后,小院里似乎传来响动,似乎是张嫂在问家里的傻儿子是否知道张武的去向。
张武顿时加快了挥动双拐的速度,沿着十字街向西去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往那里去。只是心中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不断驱使着他往西去,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缓解心中无边无际的愧疚。
不知为何,今日丰乐坊的坊门没有下锁,一向守在坊门处的坊兵都不知去了哪里。
张武撑着双拐,来到丰乐坊外。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夜色中的清明渠波光粼粼,正横卧在眼前。
这就是归、宿!
一个声音在张武心内说道。
张武略有些奇怪,因为他是个老粗,归宿两个字,他能听懂,但是让他自己说,却说不出这样文绉绉的字眼。
这就好像是一个声音被直接放置在他脑海里,一个念头被放在他脑海里一样。
稍一愣神,张武已经忘记了这瞬间的疑惑他在丰乐坊外看到了许多和他一样,迷茫而颓废的人。
他们纷纷向清明渠走去,口中喃喃念着那两个字归宿。
去,去那里,蹈向那一汪碧波。
在那里,再也不必忍受活在这世上时时刻刻的折磨,不必对妻儿心存抱歉,日夜愧疚只要向前迈出这一步,就能永远获得宁静。
在这一刻,张嫂与大郎的样貌曾经短暂在张武心中闪了闪。
但是很快,这娘儿俩的影子都被黑暗的阴影吞噬了。
张武突然笑了起来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舒心地笑过了。
他挥动双拐,从人群中迅速穿过,头也不回地迈向清明渠。
光德坊。
族老李贻家中,忽然传出一片响亮的哭声
救救
四郎君,四郎君投井了呀!
李好威的母亲卢氏夫人急急忙忙从内宅冲出来,来到井栏边,冲着地上那个湿漉漉的躯体就扑了上去,哇的一声痛哭出声:我的儿啊,你究竟是哪里想不开,要自行短见
李好威刚刚被家仆从井中捞上来,控去了喝入腹中的水,此刻刚刚恢复呼吸。
阿娘
儿子,儿子活在这世上,哪里担得起您对儿子的期望?
才学不济,又不是做官的材料
阿娘,儿子活得好累不如去了那里,免得再让您为儿子而痛心。
卢氏出身范阳大族,一向对宝贝儿子期许有加,是以不断催促,要儿子仕途上进,光宗耀祖。谁曾想催出这么一个结果。
卢氏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当即抱着儿子哀哀痛哭。她一眼瞥见丈夫从屋内走出,向自己这边过来,她连忙大喊:当家的,快来劝劝你这不成器的儿子
却见到李贻冲自己凄然一笑,道:夫人自成婚始,为夫就从未达到过你对为夫的期望
卢氏直接傻在原地: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忝为族长,也从未有一日真正为族中子弟着想,也从未能维持族中的公义与公平。
自愧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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