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诞生之后,万物便从永恒不变的静止转向了永不停歇的运动。
直到这时,时间才有了意义。
开始出现熵增。
熵增到了一定程度,一切运动皆从有序开始变得混乱
话犹未完,李好问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眼前那些繁复而华美的星云,陡然向内一缩
只能用眼前一黑来形容。
那是一切都在坍塌,宇宙、星系、文明、生命曾因为一个小小的粒子运动而引起连锁反应,创造出的瑰丽大千世界,在极短的时间内,再度重归寂静,进入静止与黑暗。
李好问记起他曾经在典籍上见过的,忍不住轻声念道:一劫!
天地的一生一灭,谓之一劫。
而他个人的生命,则是这一劫之中极其微小,完全不足道的那一点点
是的!
那个声音轻柔地回应
这就是宇宙的终结。
你已经见证了时间的不存在、开始,和终结。
身为始祖,或者又叫说先行者,我想问一问你,你真的相信时间能为人所掌控吗?
李好问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不能
这太匪夷所思了。
要不再想想?
那边的声音温和而轻柔,倒是唤起了李好问心头的某些回忆。
此刻,李好问眼前的无垠空间内再度迎来了宇宙大爆炸,粒子开始运动,生命逐渐诞生
一时间,他开始疯狂地问自己: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1
请问宇宙开始于何处,又是如何流传于后世的?
既然天地都还未分开,世界又是从哪里产生的?
白天光明夜晚黑暗是如何形成的,日头东升西落,哪里是起始,哪里又是终点?
本些就是被穷极追问了一代又一代的问题,我是谁,宇宙是什么,我和它,都终将去向哪里?
然而所有的思考都是徒劳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崩塌的那一瞬间,人们才最后发现,曾经被问出口的问题,并不一定都能得到答案。
李好问感到莫大的失望。
他蜷缩在这些疑问里,感觉到了强烈的挫败,告诉自己这个宇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奇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睁眼便看见了那小小的水银人,正扬着脑袋正对着他,一黑一白两条细细的手臂成撑在他膝盖上。
说来也奇,这水银人明明没有任何五官,但仅凭着那肢体语言就能让李好问读出真挚的关心。
你不是已经下山了吗?
小水银人连连点头,伸手指指那一大团本该是山下的虚无。
是啊!李好问苦笑道,是我让你下山的。
小水银人伸出胳膊比比划划了半天,忽而又向身边一躺,见李好问还不明白,又爬起来继续比划。
李好问看了好一阵,终于明白了,于是苦笑道:是的,我已经死了。
其实,在十五娘封上那条通往人间的通道之时,他就已相当于死透了吧。
可是,又怎么样呢?和他曾经见识过的消亡与寂灭相比。
于是李好问轻轻叹出一口气:宇宙也死了。
那是他亲眼所见:妈妈、妹妹、长安城、大唐、蓝星所有一切他所熟悉的,他爱的都将迎来消亡的那一日,瞬间塌陷,直至归为虚无。
如果一切都将消亡,那么他一切试图拯救他人与自己的努力,是不是都是徒劳的呢?
这样看来,人生其实可以很简单地概括:
他们的人生,只需要两天,一天用来出生,另一天用来死亡。
难怪,难怪时光术修炼到极致的境界,不是别的,就是两天。
李好问又苦笑了一声:或者这样也可以,一天用来希望,另一天用来绝望2。
这个宇宙也是这样,时间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无法阻止地向着终点流逝,又或者根本还未开始运行而人类也只需要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摇摆。
正这时,一个模模糊糊地身影突然出现在李好问身边,陪着他在那毫无头绪的问题之间坐了下来。依稀可辨那是一位女性,她的身段如此温柔,神态又如此娴静。
李好问浑浑噩噩地,觉得这身影既像是亲爱的妈妈,又有点像是当年在长安上空横空出世的女娲身影。
他又忽地惊醒,想到早先在神山之巅那座石室里见到的始祖遗骨,若是祂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大概也是差不多这样的身高吧。
其实这样看着也很美很好,不是吗?
祂向李好问转过头,面庞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却能察觉那对优美的唇角正柔和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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